中國的壹胎化政策,深刻影響了中國人對生育技術的態度。中國科學家賀建奎最近聲稱自己造出了世界上首批基因編輯(Crispr)嬰兒(壹對雙胞胎),看來就是這壹政策的必然結果。美國紐約時報發表的署名文章說,基因編輯是壹種價格低廉、易於操作的DNA序列修改工具,當作者第壹次聽說它被發現的時候,就有了壹種預感。雖然這位作者說自己既不是科學家也不是預言家,但作者認為第壹個基因編輯嬰兒很可能是中國人。
中國在大多數技術方面都表現出色,但在基因編輯和“設計嬰兒”方面,它具有額外的優勢:整個人口已經習慣於將生殖操縱作為進步的工具。當然,這指的是實行了三十多年的獨生子女政策。
文章指出,在科學可行性的背後是可取性的思維方式。中國前所未有的生殖實驗於2015年正式結束,雖然其中許多限制仍在繼續,但它已經使人們習慣於——在許多情況下,是強制習慣——控制後代的數量和性別。實施獨生子女政策表面上是為了遏制人口增長,但中國領導人並不回避勸告國民減少人口數量以提高質量,並給該政策蒙上壹層優生學色彩。
中國1994年的《優生保健法》明確禁止精神或身體疾病患者生育,使得這種做法變得清晰起來。而全球的憤怒導致北京將其重新命名為《母嬰保健法》。由於中國的父權制傳統,人們更青睞男嬰,因此在獨生子女政策下,基於性別選擇的墮胎極為普遍,以至於中國現在有大約3000萬單身漢——大致相當於加拿大的人口。
紐約時報的文章說,從這壹切到“設計嬰兒”之間並不遙遠。對基因編輯嚴重濫用的過度開放心態,可能會被證明是獨生子女政策最不幸的遺產。
我們就此采訪到美國紐約城市大學政治學教授夏明,夏明教授指出,基因編輯嬰兒首先涉及倫理道德和社會的公共政策選擇等幾大方面問題:
“在過去壹百多年裏,中國在增強人民體質和國民素質上要趕超西方國家,明顯就伴隨了壹個優生學。西方國家也曾經歷了優生學階段,比如納粹德國,但後來優生學在西方國家被拋棄,因為其名聲與種族屠殺和種族歧視連在了壹起。所以在西方國家,優生學成了壹個禁忌的話題,人們不會用優生學的概念去談論人種。但中國壹直沒有放棄優生學的概念,所以中國在計劃生育過程中,把優生學上升到壹個高度。”
夏明教授指出,優生學的概念涉及人種,而人種選擇涉及倫理道德,涉及人與神、人與人、以及人與政權的關系:
“首先西方國家有比較強烈的宗教信仰,而人與神關系的壹個最根本的問題在於,如果神創造了人、人是神最後的壹個產物,那麽人有多大的能力或者本事去改造神的產品?在西方倫理價值觀裏這是壹種褻瀆神的行為。尤其要從基因層面去更改和演繹人的未來,西方國家從神學和宗教的角度都是堅決抵制的。”
而中國因為沒有神和宗教的幹預,所以夏明教授說,中國用壹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所謂唯物主義的科學觀或者純科學主義,對人進行大規模的幹預和改造,就變成了壹個特色,這非常危險:
“為什麽這樣說?壹個就是倫理問題,面對生命,如果妳對生命進行培植或者更改,而在修改過程中,往往會出現所謂廢品或者修改失敗。那麽在多大程度上,生命會被壹個科學家掌握著生殺大權?也就是說,當生命已經培植出來,為什麽這個科學家可以決定這個生命是健全的完美的、那個生命是有缺陷的,因此那個生命應該被扼殺、不能讓其生存?這改變了科學家與其他生命的關系。”
夏明教授指出,如果我們強調人生而平等、具有天賦不可剝奪的人權的話,那麽為什麽有的生命就應該被消滅、有的生命就應該被扶持、或者被選擇?夏明教授接著說:
“如果妳可以用基因在各種層面上對嬰兒的發育進行改造和修飾,那麽就存在壹個超級嬰兒問題。因為在基因層面上進行修改需要有巨大經濟投入,所以富人不僅可以對自己進行克隆、把自己的壽命延長,而且可以通過基因的改造和人工的修飾,讓自己的孩子也變成壹個超級嬰兒,那麽他/她最優異的生理和智力品質,可能就會得到保存和放大。這樣有錢有勢有權的人就可以通過超級嬰兒的再生方式,強化他們的社會地位和權力,使其永續。”
所以,夏明教授說,這種基因的幹預加劇了社會的不公,使貧富差距越來越大。
此外,這裏面還涉及到政治和權利問題,夏明教授說:
“科學的發展當然要受到國家的扶持和幫助,所以我們可以看到,為什麽在中國,基因編輯和優生學會大規模發展。中國稱已經創造出了基因修改的嬰兒,而其他西方國家是不敢做的。其中壹個主要因素就是在中國,有國家權力為科學家提供了方便。所以妳可以看到中國的科學家賀建奎本人,就是從美國由中國的引進人才計劃回到中國,中國的大學給了他很多錢進行這種研究。”
而這其中還引發出身體的政治學問題,夏明教授表示:
“按照法國哲學家米歇爾-福柯的原則,原來國家只是通過控制我們的外部身體和行為來控制人的行動和自由,現在妳會發現國家開始通過深入到人的體內,即對我們的思想進行操縱、灌輸和管控,包括哪些藥可以用,哪些精神類藥物可以影響我們的行為。通過精神病院或者癌癥病房,蘇聯、德國和中國都使用這些方式對我們的身體進行控制和改造,這涉及到權力進入到身體內部來控制身體。我們可以從英國著名作家赫婿黎的著作《美麗新世界》中看出其中的危險,他提出,壹個專制極權的國家為了控制人口,可以對未來的嬰兒進行批量生產,然後把他們有意識地分成四個不同的高低等級,通過對不同等級的人的批量生產,把人像機器人壹樣程序化,他們會安於本分各司其責。”
夏明教授說,妳可以看到,政治學的控制可以把人變成完全沒有個性、沒有創造力的批量生產的人。而這種批量生產,可以把人在嬰兒階段就完全預定,它會最終剝奪人性,而且可以把壹類人永遠打入奴隸狀態,使他們作為愉快和幸福的奴隸而生存下去。夏明教授接著指出:
“因為科學對人的幹預涉及很多未知領域,我們不知道在哪個環節會出問題,而且我們不知道會不會出現像科學家們擔心的、最終制造出壹個惡魔或者怪物,而且這個怪物超過了人類控制能力而變成壹個反控人類的怪物。”
所有這些,在夏明教授看來,現在都沒有明確的答案。所以根據目前人類科學技術的發展水平,在這種不確定性和危險如此高的情況下,人類應該采取比較保守的方式,就是不做任何可能有惡果的事情:
“現在中國的這些科學家沒有遵循這些倫理,在倫理、宗教、社會以及政治層面上,都沒有進行壹個健全和完整的討論和思考。”
在這種情況下,夏明教授說,中國科學家要進行這種基因改造的工程、對人的生命進行操縱,當然非常危險,而中國第壹個邁入禁區采了禁果:
“在西方國家,妳會看到幹細胞移植可以對生命進行某種復制。另外,美國也存在到底是不是應該對器官進行人工培植、最後把它換在人需要的地方,美國有很多這方面的討論。這裏不僅是壹個人的問題,而是通過培植另壹個人、然後移植他的器官,再去幫助另外壹個人。這本身就涉及倫理道德問題,那就是為什麽壹個人就變成了工具、而另外壹個人就變成了目的?西方國家壹個最高的倫理原則就是康德所說的,不要把人作為壹個工具。這是西方的壹個道德底線。”
但是在中國,夏明教授說,這壹根本的道德問題並沒有討論清楚:
“所以有人在不斷揭露,無論是法輪功還是郭文貴,他們暴露了中國的所謂定點殺人進行器官移植。中國現在是世界上第壹器官移植大國,這些給中國帶來了很多傷害,包括人口突然走失或者消失、有小孩器官被摘,或者有些婦女或者無助的人被犯罪集團份子割摘器官。甚至有醫院也在做這種違法的事情,比如有人做個手術,就發現腎被取掉了。”
所以,夏明教授表示,如果壹個科學家的研究得到國家資金的扶持,但對道德倫理問題卻沒有明確的討論、也沒有建立嚴格標準的話,那麽科學家最後打開的,就是壹個潘多拉盒子,壹切災難都會湧出:
“在美國,包括對幹細胞的研究,控制非常嚴。美國基本上不鼓勵對生命進行某些過度的探索。尤其不能在實驗室裏對另外壹個生命進行培植。中國在目前的科研體制和政治體制下,在人權沒有得到保護的情況下,進行這種研究,就會變成壹種邪惡的科學,納粹德國以及日本在侵華期間,都進行過這種研究。”
在夏明教授看來,可以想象在中國這種邪惡科學的存在,尤其是中國實施了近40年的壹胎化政策本身就帶來了很多惡果:
“如果這樣看的話,我覺得中國政府和政府扶持的科學家,就走向壹個非常邪惡的方向,後患無窮。中國共產黨和其意識形態,把自己定位為神,它可以沒有敬畏、沒有底線。而人類本身是個非常微妙的復合體,如果稍微不慎,引起連鎖反應帶來的後果,有時會超越我們的想象,無論是氣候變遷,人類生存環境的破壞,還是人口生殖行為本身。比如中國政府在幹預人的生殖的過程中,妳可以看到當年學蘇聯模式需要勞動力的時候,政府就鼓勵婦女做母親英雄,毛澤東鼓勵生的越多越好,人多力量大好幹事。之後政府又怕人口結構失衡,又要急剎車。”
而到了鄧小平開始強制性計劃生育,當時鄧小平提出要把經濟翻兩番,而人口如果翻了三番的話,那麽整個人口的生活質量和水平不會提高,反而會下降。所以,夏明教授認為,鄧小平在對經濟進行幹預的時候,有壹個社會大工程的概念,即要對人進行幹預,強制計劃生育。夏明教授接著說:
“對計劃生育的嚴厲控制, 又帶來今天中國進入人口懸崖,因為經過了兩到三代人的生育控制以後,不僅人口結構受到破壞、不是壹個自然的金字塔形,相反,成了壹個紡錘形,使中國人口不可持續。結果,中國政府又開始鼓勵生育,從壹胎化到放開兩胎,而沒有人願意去生的時候,現在又要進行壹個宏大的社會工程和政治工程,強迫大家生兩胎。”
人們從中可以看到,政府的每壹次做法都是矯枉過正,在經過了三代人的計劃生育以後,政府已經把人的生育價值觀念徹底破壞掉了。夏明教授說:
“妳會發現中國的兩三代人,包括我本人,也不願意多生孩子,這都是受到了近40年的生育意識形態的影響,使我們把生育異化掉了。妳可以看到中國政府留下這麽大的後遺癥,今天想要再改過來,非常困難。”
賀建奎出生於1984年,在他成長期間,中國壹直實行獨生子女政策。他顯然也擔心該政策的使用,在YOUTUBE視頻中,他聲稱,他覺得有必要編輯雙胞胎露露和娜娜的基因以抵抗HIV,是因為HIV患者面臨強迫絕育等問題。“不管在什麽地方,總會有人這樣做。”他不久前在接受美聯社的采訪時表示,“就算不是我,總會有其他人。”
中國已經對癌癥患者等成年人進行了基因編輯實驗,但是制造基因編輯嬰兒可能會造出可遺傳的特征,可能影響整個人類的基因庫,從而跨越了道德底線。醫學倫理學家已經警告說,這會讓人類落入滑坡謬誤,走向科幻電影《千鈞壹發》(Gattaca)中的生存狀態,在該片中,生物學可以決定命運。
英國金融時報的文章指出,北京——先是將頭部移植到新身體的方案,然後是世界上第壹只克隆靈長類動物,現在又有了經過基因編輯的嬰兒。近年的這些科學消息給人們帶來了從不安到震驚的各種反應,它們有壹個共同點:都涉及中國科學家。
來源:RF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