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盛頓 —
“餵,妳聽得見嗎,聽得見嗎?” 塔依爾江急切地問。
他的漢語還算流利,但可以聽出維吾爾口音。
“妳說,妳找誰?” 接電話的是新疆喀什大學保衛處。
“我在德國,我是中國教育部的公派留學生。我父親叫穆特裏甫·斯迪克。他是喀什大學的教授、學者。他為喀什大學工作了40年,為中國共產黨工作,兩三天以來國際媒體報道妳們抓了我的父親,我現在要知道他犯了什麽罪?他在什麽地方?”塔依爾江壹口氣說完這些。
對方掛斷了電話。
星期三(1月9日),塔依爾江給喀什大學保衛處打了不下100個越洋電話,有時打不通,有時被掛斷。最終,保衛處政治科壹位負責人對他說:“妳有什麽事情到學校來跟我們當面談,電話裏面說不了。”
“我在德國,怎麽來呢?我是中國公民,沒有這樣的權利嗎?抓走了人,為什麽抓?他有什麽罪?” 塔依爾江很無奈。
中國當局正在對新疆的穆斯林開展壹場廣泛的鎮壓行動,像塔依爾江父親這樣壹批維吾爾人中最富成就的知識精英被大規模拘留。
為了找尋失蹤的父親,塔依爾江接連幾天輪番打電話到新疆的各個部門。
“妳是維族嗎?” 他問喀什110報警臺的女接線員,“她不敢說自己是維吾爾人。我又問,喀什大學那些被抓走的維吾爾教授們在哪個監獄?她比較慌,說不知道,馬上有壹個漢人接了電話,沒說什麽就掛了。”
“過壹段時間我想打電話到喀什的法院和檢察院問問,” 塔依爾江對美國之音說。
在這之前,他沒幹過什麽政治上出格的事。
塔依爾江1980年生在新疆喀什,從小到大都是規規矩矩的尖子生。1999年高中畢業後用維吾爾語參加高考,壹舉考了全疆文科第二名。這之後,他被送到北京的中央民族大學學了兩年漢語,然後進入北京外國語大學德語系。2006年本科畢業後,以公派留學生的身份赴德國讀碩士,目前是哥廷根大學文學博士生,專攻維吾爾文學。
塔依爾江4歲那年,父親穆特裏甫·斯迪克·卡依日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他是喀什大學副教授,教授中世紀維吾爾文,還通曉阿拉伯語,是《喀什大學學報》的壹把手。
在塔依爾江的印象裏,父親幾乎不談政治。長大以後,他才漸漸懂得,從90年代中起,父親和學校黨委的關系就有些緊張。
塔依爾江告訴美國之音:“有壹個原因是他去過開羅大學。胡耀邦、趙紫陽時期比較開放,教育部當時派他去開羅學阿拉伯語。90年代江總書記時期新疆管得越來越嚴,因為阿拉伯語和伊斯蘭教有關系嘛,所以就比較擔心他。”
到了1995年,卡依日再次申請去開羅大學做訪問學者,校黨委不批準。他也失去了辦理護照的資格,不得出國。2001年,全國評選優秀大學校刊主編,新疆自治區獲得壹個名額,自治區教育廳推薦了卡伊日,但學校黨委不同意。盡管他著作等身,但直至2010年退休,他只有副教授頭銜,始終得不到晉升。
“不是我爸跟他們鬥,是學校黨委壹輩子跟我爸鬥,” 塔依爾江說。
到了習近平治下,北京多年來壓制維吾爾人的政策再度升級。批評人士說,這些行動旨在抹殺維吾爾人的宗教、文化和身份認同。
2017年,政府對維吾爾族嬰兒取名加以限制,29個常用名字被納入黑名單,理由是這些名字具有“分裂意義,涉及公共安全”。
卡依日的日子更難過了。他的學術專長正是研究維吾爾人名,2010年出版過900多頁的《維吾爾人名寶庫》。2017年中共召開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前,這本書在全新疆範圍內被收繳。
19大前壹天,因為壹個學術問題,塔依爾江給父親打了五次電話。最後壹次通話時,父親對他說:“兒子,以後妳不要再給我打電話。”
自那之後,他便失去了和家裏的全部聯系。 後來,他從別的渠道獲知,那次掛了電話後,父親就被國保抓了,關了三天。
2018年5月,塔依爾江通過壹位在北京的朋友打聽到,喀什大學決定給父親“留黨察看”處分,罰款6萬8000元人民幣。學校下發的紅頭文件說,卡依日“通過學術渠道,宣揚伊斯蘭文化和阿拉伯文化”。
聽到父親被“留黨察看”的消息,塔依爾江說,他反而松了壹口氣,“至少他還活著。”
去年11月,經由國際媒體證實,卡依日被喀什警方逮捕了。同時被抓的還有喀什大學的壹名校長和三名副校長,都是維吾爾人。
塔依爾江非常擔心父親的安危:“壹次‘留黨察看’已經是很大的處分。4個月後再抓他,肯定是知道要判刑,我現在特別怕是死刑。”
這樣的擔憂並非毫無道理。2014年維吾爾學者伊力哈木・土赫提以“分裂國家罪”被判無期徒刑。在最新壹輪打壓中,前新疆醫科大學校長哈姆拉提·烏普爾和前新疆大學校長塔什普拉提·特依普被判死緩。還有壹些知名的維吾爾知識分子在拘押中死亡。
“中國共產黨說,中國56個民族是壹家,新疆是中國的壹部分。我覺得他們認為新疆是中國的壹部分,但是維吾爾人不是中國人的壹部分。他們抓捕維吾爾人。我覺得是他們在破壞民族團結,”塔依爾江對美國之音說。
2016年塔依爾江最後壹次回到新疆探親。他擔心,那裏已經是永遠回不去的故鄉。
文章來源:VOA